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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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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渡過忘川河後的第三天,洛白在恍惚中蘇醒過來。他醒來的時候將將入夜,清月高懸,星辰不彰,夜色中浸著初秋薄薄的涼氣。

一身疲態的牧徊坐在他床邊的書桌上,就著朦朧的燈火執筆在白絹上不知在書寫著什麽。

洛白張開眼,望著低垂的帳頂。

這是一處僻靜客棧,房屋老舊簡陋,內飾樸素實用,他們在這等著遇刺後重整旗鼓而來的隨行隊伍。

牧徊寫好了書信,取下腰間的佩環輕籲一聲。勞燕破開夜色遠遠飛來,帶起一陣起伏不定風聲。他按照平時的樣子將書信系好,向空中揚了揚雙指。勞燕側著頭用一雙晶亮的圓眼盯著他瞧,似是沒有領命飛遠的意思。

他嘆了口氣,轉頭望向榻上的人,卻不曾想,看到的卻是一雙半睜的眼睛。

這雙眼已經三天沒有睜開過了。

此刻,牧徊微微地怔楞了。

兩人就這般無聲地對視著,一個倚在窗邊披著月輝,一個躺在榻上逆著枯燈。

勞燕喉中咕咕作響,而後便一個展翅,沈進了墨色深潭般的天幕中。

“醒了?”牧徊低低問道,許是三日沒合眼,聲音是掩不住的疲憊與喑啞。

“嗯。”洛白淡淡應道。這一聲,薄如蟬翼,細若蚊蚋。

窗邊人走到茶幾邊上,伸手探了探茶壺。

幸好,方才溫好了茶備著。

翻過一個粗陶杯放好,給他倒了一杯暖茶。他重傷未愈又不眠不休三日,身體大抵支撐不住了,居然手指一乏,將茶壺落了下來,磕在木桌上,發出一聲鈍響。

他趕緊雙手捧住茶壺,將它穩好,顧忌地回頭虛望了洛白一眼。

榻上的洛白什麽也沒說,只靜靜地看著他,目光虛弱地渙散著。

他局促地轉過頭,一手提著茶壺,一只手穩住另一只手的手腕。

平時不屑一顧的一個倒茶動作,如今卻只能如此艱難地勉強完成。

思及此,牧徊不禁暗暗苦笑。

真是不濟,不濟至斯啊。

他將溫茶遞到洛白的唇邊,一邊謹慎地托著他的頭,一邊一滴滴地用杯子渡到他口中。

喝一杯茶,卻用了一盞茶的功夫。

洛白一直看著他,看著他臉上尚未盡退的傷疤,看著他布滿血色的雙眼,看著他眼下濃重的烏青,看著他下巴上參差的胡茬。

這是第二次吧,第二次看到他這個模樣,上一次,是從亂葬崗找到自己的時候。

洛白淺淺地回憶了一遭。

是了,上次也就是這番悲慘的模樣。

“舅舅。”他的聲音有些虛弱粗噶。

“嗯?”

“去歇歇吧。”

牧徊擡眼看他,傷痕滿布的憔悴臉上忽而綻出了一絲靜水粼波般美好的笑意,“嗯。”

得到回應的洛白又昏昏沈沈地睡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四天的晌午。

牧徊信守承諾回房休息了,在房中守著的是起了個大早的夏梨。是時她正趴在茶幾上打著盹兒,甚至還因為姿勢過於委屈,發出了時有時無的細碎鼾聲。

“哎呀呀,白公子醒了。”黑刃白刃拎著食盒推門而入,忽略正在酣睡的夏梨,一眼就瞧見了醒了的洛白。

“白刃,你去喚姑姑過來。”

“哎呀呀,又是我去。”

白刃一邊抱怨一邊垂著頭往門外走,忽然好像想起什麽似的,回頭問道:“那位舅舅要不要也一同喚來?”

“我已經來了。”再看門口,牧徊已然歇息梳洗了一番,尚算得上神情氣爽地進了房間。

他坐到床邊,伸手搭上洛白的手腕號起脈來。

走廊裏白刃踏著陳舊木板的歡快腳步聲清清楚楚地傳進了夏梨的耳朵,她的臉皺成一團,煩躁地輕哼抗議,而後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舅舅你來了啊。”她揉了揉脹痛的眼睛,含糊不清地問道。

牧徊沒有應她,低頭的樣子嚴肅又專註。

她咕噥著嘴巴,拖著腳步湊到床邊,對上了那雙沈睡了許久的眼睛。

“醒……醒了?”

黑刃不知道何時站到她身畔,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道:“恐怕早就醒了,我們進來的時候就瞧見他是醒著的,而你這個照顧人的,卻好整以暇地趴在那呼呼大睡。”

她幹笑兩聲,決定不與他一個小孩子計較,探著腦袋一會看看榻上的洛白,一會看看號脈的牧徊,大有眼睛應接不暇的態勢。

過了半柱香時間,牧徊終於將手從他的腕上移開,臉色陰晴不定的,看得夏梨一陣發慌,“怎麽了,舅舅?”

他搖了搖頭,欲言又止。

這模樣更是讓人捉摸不定了,她攀上他的袖子,繼續問:“到底怎麽樣了?”

只見他溫溫一笑,答道:“幸好有靈鷲姑娘的幾方靈藥,傷勢已經沒什麽大礙了,不過經脈有些受損,近日恐怕不能催動內力……”

“不能催動內力?”夏梨眉頭皺了皺,不確定道:“是不是指,不能用武功了?”

“嗯。”

這下情況棘手了,牧徊受了傷功力受限,洛白也受了傷,而且居然連用武都不行了。

白狼王赫連與璇璣不能進城,雙雙候在了城郊的山林。眼下也就只能借靈鷲姑侄三人之力了,如若再來個偷襲刺殺的橋段,他們不是要九死一生了嗎?

夏梨越想心越沈,末了,愁苦著一張臉坐在那端著茶壺自斟自飲起來。

靈鷲一進來看到的就是如喪考妣的她,隨即一楞,拉過黑刃問道:“白公子的情況是不是很不好。”

“說是咱不能用武。”

“那性命呢?”

黑刃搖了搖腦袋,回道:“性命無虞。”

“那阿梨姑娘為何那般苦大仇深的淒楚模樣?”

黑刃頭搖得撥浪鼓也似。

姑侄三人一同莫名其妙地看向夏梨,自然是絲毫沒有體會到她的杞人憂天了。

而後來,確實也證明了,她並不是杞人憂天,而是破天荒地深謀遠慮了一次。

當然,這是後話。

洛白一直是時昏時醒,夏梨和牧徊一直輪流守在他身邊照應著。

夜半時分,趴在桌上的夏梨被秋意涼醒,而後便再也睡不著了。

她在房中漫無目的地踱了一陣子,忽而想到自己的腳步聲可能擾了他人歇息,便就將這行為作罷,百無聊賴地坐在他床邊的腳踏上瞧他。

你活得也很是不易啊,我嫁過來的這短短一些時日,這都第二次了,真是不易啊……

不過這美人就是美人,不論病著還是睡著,都如此的賞心悅目。

他呼吸淺淺的,若是不著心看,會以為他已然沒有了氣息,也正是因為這樣,在她守著的時候,曾多次戰戰兢兢地探過他的鼻息。

她就這麽一邊瞧著他,一邊胡思亂想,卻是越想越清醒,一絲睡意也無了。

忽而眼尾一瞟,掃到了一直擱在他枕邊的輕纓。

輕纓不知緣何失去了劍輝,無人問津地躺在那裏。

她挪動身子趴到了輕纓的旁邊,遲疑地伸出手摸了一摸,入手沁涼冷硬,與它看起來的樣子如出一轍。

失去了光輝的輕纓,看起來還真是不甚習慣。

她手指撫著劍身上的鑄文,恍恍惚惚間,似乎覺得曾經在何處見過這些奇異的文字。

“在哪裏見過呢……”

“到底是在哪裏呢……”

她皺著眉頭,苦思冥想著,眼睛瞇成細細的縫。

“啊!”

她靈光一閃。

“朝陽殿密室的石碑!”

她小的時候,有一次犯了夢靨,失魂落魄,高燒了幾日不退,眼看一條薄命就要跟著去了,她的父皇巍圖帝曾經抱著她入過一次密室。

那時候她年紀尚小,只記得那個密室冰冰涼涼的很是舒服,模糊地記得中央矗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好像就鏤刻著與輕纓劍身類似的內容。

似乎還有些什麽……

那絲記憶仿佛就在眼前,卻又抓握不著。

她苦著臉想了好一陣,也沒法把那絲飄忽不定的意念抓住。一通煩躁之下,索性不再去想。

“不過為何輕纓的劍身上會有北召碑文的鏤刻……”

“因為輕纓是北召始帝的佩劍。”

“哦,原來是這樣。”

咦?誰在說話?!

她腦袋急轉,往幽幽暗暗的房間四周掃視過去,不寒而栗。

這老舊的客棧,誰知道有沒有發生過什麽離奇命案,有個冤鬼索命什麽的倒也不甚稀奇。越想越是毛骨悚然,不禁拉緊了身上披的薄毯。

“你到底是在往哪裏瞧?”

她耳朵一抖,這冤鬼的聲音倒是好聽得緊,不過這聲音好生熟悉啊,就好像自己那個難伺候的斷袖夫君一般……

她一楞,斷袖夫君?回頭往榻上一看,果然對上了他揶揄和蔑視的雙眼。

“咳咳!”她尷尬地咳上兩聲,板著臉一本正經地問道:“醒了啊?”

他的臉色比起前幾天已然是通透了不少,眼神也是清明。

“你覺得呢?”

咦?已經有精神開玩笑了?看來是精神大好啊。

“不過你剛才說,輕纓是北召始帝的佩劍?!”

“嗯。”

他微側著頭,看向枕邊同臥的輕纓,而後臉色倏地一變,掙紮著就要起身。

夏梨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趕緊起身去扶他。只見他雙手青筋盡顯,臉頰僵硬。

“輕纓?”他顫顫地喚了一聲。

輕纓毫無反應,靜靜地躺著。

“輕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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